方言這一生, 就從傍晚折騰到了午夜, 還沒生出來。

作坊這邊燈火通明, 張繼方言暫住的院子更是四周插著燃燒的火把，堂屋和房間裏也不知道換過多少盞油燈，張家的人幾乎都來了, 全都守在院子裏，都沒顧上秋夜的冷意，霜花染濕了頭發都沒留意。

直到午夜快過，裏邊才傳來了第一聲孩子的啼哭聲, 挺嘹亮的。這一聲啼哭, 可算是讓院子裏外的人緊繃了一個晚上的神經松下來。

張瑞祥驚喜地拍了旁邊的人肩膀, 高興地說：“生了！”

張瑞中揉著發疼的肩膀看了弟弟一眼, 可惜對方卻在拍了他一下後就轉而找他爹去了, 這會正開心地跟他爹說話, 見此他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。

“爹, 你當祖爺爺啦，哈哈哈！”

張老漢也忍不住笑開了嘴, 一點也不介意小兒子的不大不小了，頻頻點頭，“對對，我有曾孫了。”

“孫子？說不定是哥兒呢。”不娘張劉氏站在靠角落，看著高興壞了的張家父子倆，小聲嘀咕，挽著她胳膊站著的張春燕, 眼睛定定望著燈火通明的房間，目光幽深，也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張劉氏忍不住看了眼身邊的張春燕的肚子一眼，心裏又忍不住的絞痛，當初這裏可不是也懷著她們家的孫子嗎，可如今……

想到這沒忍住有絲埋怨地看了兒媳婦一眼，若是她當時回來就跟他們說了的話，還會變成如今這樣嗎？但這年頭很快又被另一個女人給代替，而一想到那個女人，張劉氏就忍不住臉一陣扭曲，又開始詛咒起來。

要不是那個該千刀殺萬刀剮的賤婦，才惹得家不安寧！

心裏又開始想著什麽法子來折磨那女人來。張春燕對身邊婆婆的一系列想法有所察覺，不過她也沒有在意，只是淡淡瞥了一眼，就又繼續望著那邊出神。

待到裏邊傳來較小聲的啼哭時，她心裏一陣失落。

失落什麽？連她自己也不太清楚。是因為那人成功生下孩子？沒有如她那樣？

那邊門終於打開了，小嬸張秀蓮滿臉笑容的出來，手裏明顯還抱著孩子，只是距離有點兒遠，加上站得前面的人都湧上前去，擋住了視線，她看不清楚，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往前走了兩步，卻又停下，看著小嬸臂彎裏的繈褓，莫名覺得刺眼極了，刺得她眼睛直發疼。

於是她停住，不再上前，卻沒留意被婆婆帶著一個踉蹌，下意識松手，張劉氏察覺，回頭看了她一眼，本想詢問的話在看見她表情後收回，憐惜地拍拍她的手背道：“那我自己過去瞧瞧，你等娘一會，娘一會就回來，咱們看一眼就回去。”

張春燕不置可否地微微點頭，隨後目送著張劉氏過去，人縫隙間，只見那邊奶奶也出來了，手裏同樣抱著一個繈褓，都是紅彤彤的布料，映著兩人的笑臉，一片紅火。

雙眼刺痛，急忙撇開頭不去看，卻見到門口角落陰影裏靠墻站著的張齊，對方同樣望著房屋方向，只是光線有些暗，張春燕看不清他眼裏的神情，嘴角不由掀起一個嘲諷的角度。

***

三日後的清晨，天沒亮，作坊這邊卻已經隱隱熱鬧起來了。

不過那是相對前院，方言住的這間還是靜悄悄的。

張繼睜開眼，就先轉頭去看裏邊的方言，沒想到就對上了一雙含笑的黑眸。

“怎麽就起來了？”張繼翻身坐起，但很小心沒有動作過大，沒有碰到方言，隨後先是檢查了一下睡在裏邊的兒子。

只見小家夥還閉著眼睛，兩只小小的手握成拳頭舉在臉兩邊，微張著小嘴睡得香甜――那是他們家的小兒子。

心忍不住就軟成一汪潭水，咧著嘴傻樂，感覺怎麽看都看不夠。

等想起還有一個，忙又去看方言――這小子正躺在他阿爹懷裏，四肢還在輕輕蠕動，小嘴一撇一撇的，眼看著就要開始彪魔音。

張繼輕輕戳了戳大兒子的小臉，輕聲指責，“怎麽就這麽不聽話，出來了還這麽鬧你們阿爹！”

方言失笑，拉開他做壞的手指，“小心他等會真哭給你看，你自己抱啊。”

一句話，張繼立馬收回手，特老實的正襟危坐，方言看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，忍不住拿話噎他：“怎麽？之前不是還說想要個哥兒嗎？說哥兒最可愛嗎？”

張繼握拳抵在嘴邊輕咳了一下，眼神往旁漂移，“現在我們家哥兒還是很可愛的。”末了撐不住尷尬地說：“我說的是真的，只是你也見到了，我一抱他，他就哭，我也沒辦法。”

方言好笑，輕輕摩挲著大兒子左手腕中間的那點紅點，道：“說不定是你當時說要等他們出來打屁股的話，他給記住了？”

張繼一臉震驚，然後苦著臉沖大兒子求饒：“寶貝兒子，那都是爹瞎說的，你就別跟爹計較了好吧？”末了還試探著伸手去握大兒子的小手。

結果小哥兒皺著淡淡的小眉頭，短短的小脖子一扭，手腳一蹬，嘴一歪――張繼嚇得如觸電一般猛然縮回手。

兩秒後，小眉毛不皺了，小嘴也不撇了，手腳也慢慢安靜下來。

張繼：“……”

“噗！”

方言再忍不住笑噴，忙用手背擋住，免得自己笑聲把兒子們給吵醒，不過胸口的振動還是讓大兒子不悅地動了動，小眉毛輕輕往中間靠攏，頭動了動，但到底沒有醒，也沒有發作。

張繼卻依然緊張得後背出了一層細汗，他是當真怕了大兒子了，作為一個哥兒，個頭雖然沒有他那是小子的弟弟大，但是力氣，嗓門，還有脾氣，卻比弟弟來得大。

不愧是因為當老大的嗎？個頭比不上，就要在其他方面上補足嗎？

想到以後自家哥兒個子小巧，卻很彪悍，張繼就一陣心情覆雜。

方言瞄了他一眼，真是忍笑忍得辛苦啊，手輕輕拍了拍，張繼疑惑看過來。

方言也沒有說話，只是拿手去擺動他的手臂，張繼有點明白他要做什麽了，頓時緊張地主動張收做好抱的姿勢。

方言拍拍他手臂，輕聲道：“放松。你這樣他不舒服，當然會鬧你。”

可是他也是這麽抱小兒子的啊！張繼委屈，可還是依言努力放松身子，眼巴巴地望著方言。

方言輕輕拍拍大兒子的小後背，然後慢慢給放到張繼臂彎裏，張繼有瞬間的僵硬――緊張的，不過在方言瞪眼下趕忙又放松下來，待到大兒子被完全放入臂彎裏，感受著他軟軟的小身子，張繼激動得差點都忘了呼吸。

‘你抱一會，我去方便一下。’方言沖他作嘴型，無聲說。

張繼僵著脖子點頭，肩膀一下卻不敢動。

方言沖他一笑，輕輕捏了他胳膊一下，給了一個讚賞的眼神，然後輕輕越過父子倆下床去了。

因為奶奶和小嬸的要求，方言還是在坐月子當中，是不可以出房門的，所以為了他方便，都是在角落那裏放有恭桶，而這個不久就會有人來拿去倒和清洗，因此味兒也不是很大，方言勉強能接受。

解手完，順便側耳細聽了一下外邊，回來上-床後小聲說道：“奶奶們估計已經來了。”

“嗯。”張繼同樣不敢大聲說話，更不敢動，這還是三天以來，大兒子在他懷裏待得最久，也最安靜的一次，他心裏可是要開花了。

方言看了眼依然睡得沈的大兒子，再看笑得快咧帶耳後根的張繼，再次想笑，心裏暗暗搖頭，“等會你就抱他出去吧。”

張繼哪有不答應的道理，他還巴不得呢。

不過樂了一會，他又為難地說：“我也出去了，就你一個人在？”

“沒事，我又不是小孩子，我等會就睡覺好了，不用擔心我。”

張繼依然皺著眉頭，顯然不放心，方言見了只好再勸，“等會是兒子們的三洗日，我還在坐月子呢，奶奶她們肯定不會答應我出去，你要是也不出去，那別人怎麽說？”

聞言，張繼只好無奈答應，反正也只是抱出去洗一下身子，再給別人看一看，馬上就回來，也不耽擱多久。

“也別耽擱太久了，外邊天氣已經開始冷了，小心兒子著涼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張繼蹙眉，覺得辦這個還真有些麻煩，但是村裏自來習俗已久，而且也是給兒子們祈福的事，他也就不好說什麽。

這次張家的人依然還是都來了，還有跟張繼他們家交好的人家也來了，因此小院子裏倒也熱鬧。

不過為了孩子考慮，就沒在院子裏，而是在堂屋裏，福伯還讓人在角落燒上了火盆，關上門，堂屋裏倒也不算多冷了。

但為了保險起見，洗身時，張羅氏也是很快的，幾乎就是沾了點點水，布巾都沒濕完，擦了一兩下就好。其他人見了也沒說什麽，主要還是怕孩子會著涼，那祈福反而變成災難了。

過程沒多繁雜，都是挑最簡單的來，孩子還太小，來的人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，說了些祝福的話，就又抱回了屋裏。

張春燕本來還想說要抱一抱，結果連繈褓都沒得碰一下，孩子的臉也都沒看清，“……”

“真是的，看一下又不會缺塊肉，至於嗎！”旁邊的張劉氏也有些不滿，忍不住小聲嘀咕，但好在沒有當場給臉色，否則那麽多人在，回去免不了又要跟張瑞中吵了。

如今他們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都成了常事，只是在其他人面前，還是一副笑呵呵我是秀才夫人的架勢。張春燕什麽都沒有說，默默跟在眾人身後出了門，冷風一吹，才發覺原來冬季已經到來。

不知道這個冬天是不是很冷？聽著隔壁屋裏傳來孩子精神的哭鬧聲，眼裏不由露出一絲絲羨慕。

家裏有孩子總是多熱鬧些，可惜……她再次與孩子無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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